賀家明驚愕道:「叔叔!」
賀福年不愧是老狐狸,這種時候還能笑得出來:「晉年,你聽我解釋!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,小希他……他精神有問題的,他說的話法律上都不會承認的!」
「這裡不是法庭,這是我家。」賀晉年聲如寒冰,「我們是一家人,我對你們毫無保留,可你們對晚成做了什麼?又對小希做了什麼!」
「我們沒有,晉年你相信我,那純粹是個誤會!」
「我就是太相信你們!引狼入室,這才失去了我最心愛的兒子!」賀晉年閉目仰頭,兩行老淚順著他堅毅如鐵的面頰滾落下來。
賀希聲不由自主地身子晃了一下。
他這些天心力俱疲,完全是靠意念支撐到現在,在聽到父親怒斥賀福年,說出那一句「你們又對小希做了什麼」的時候,突然間整個人都鬆了下來,腳下一軟,幾乎跌倒。
賀晉年忙扶住他,讓他在沙發上坐下,「小希,你沒事吧?」
父親的語氣里透著關切和緊張,這讓賀希聲受寵若驚。
「爸,我……我……」
他竟然說不下去。
十年了,獨自背負著害死哥哥的枷鎖,在絕望中孤獨前行。
他苦苦哀求,仍被父親親手送進精神病院,極度痛苦的時候只能把自己反鎖在衛生間,用刮鬍刀片一刀刀割自己;
他因為藥物作用數度生命垂危,在一個個漫無邊際的長夜裡想過要離開這個充滿痛苦的世界;
他被幻覺和深海恐懼症折磨,無法像正常人那樣,即便化身網路上的俠客救人無數,現實里,卻仍只能躲在黑暗的閣樓中,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。
他曾經以為自己一輩子就這樣了,以為直到生命的終點,都無法再獲得家人的愛和溫暖。
「爸,我……我很好。」他笑著對父親說。
「小希,是爸爸不好,爸爸錯怪你了。」
「我不要緊。」賀希聲手腳冰涼,卻眼含熱淚,「爸,哥他不能白死!我們要開新聞發布會,要把當年的真相公之於眾!」
可賀晉年還沒來得及回答,賀福年便大叫一聲,「家明、家明你不要嚇爸爸,你這是要幹什麼啊!」
只見賀家明不知何時拿起了桌上的裁紙刀,對著自己頸動脈。
賀晉年微微變色,「家明,把刀子放下!」
賀家明臉色煞白,凄聲慘笑,「十年前我也不過才二十齣頭,是鬼迷了心竅才聽了我爸的慫恿,他說只是給晚成鬧點醜聞,讓他別那麼嘚瑟,我們根本想不到會鬧出這麼可怕的後果!叔叔,晚成、小希,我們三個是從小一塊兒長大,就和親兄弟一樣,我怎麼可能故意讓他去死?」
賀晉年臉色似緩和了一些,「家明,有話好好說,先把刀子放下!」
賀家明聲淚俱下:「並不是所有人都會把痛苦表現出來,晚成的死,我在心裡痛苦了十年,沒有人知道,我天天晚上失眠到天亮,我也和妮妮商量過,以後我們的第一個孩子,就起名叫做念晚,以寄託我對晚成的哀思。
我知道我對不起晚成,也對不起叔叔你。很多時候我也想像小希一樣逃避現實,可我告訴自己不能。晚成已經不在了,叔叔你孤掌難鳴,我不能這麼自私,把公司所有的重擔都壓在叔叔一個人身上!我逼自己忘記悲傷,我逼自己代替晚成把公司做好,也替自己贖罪!」
書房裡很安靜,除了賀家明信誓旦旦的自白外,誰都沒有說話。
「賀家明,你厚顏無恥!你說這樣的話不怕天打雷劈嗎!」賀希聲暴怒,幾乎就要撲上去撕扯,被賀晉年強行用力按住,賀希聲仍氣到發抖,嘶啞著喉嚨吼道:「爸,你不要信他,他在胡說,他都是騙人的!」
「相不相信都無所謂,今天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們相信。這些年我活在自責和懺悔里,我一直都盼著這一天的到來,好結束自己罪惡的生命。爸、叔叔,永別了!」
賀家明手下用力,鋒利的裁紙刀便劃破皮膚,流下鮮紅的血。
「家明,別做傻事!」賀晉年搶上去,奪下刀子!
「讓我死!讓我死!」賀家明哭道,「讓我把晚成換回來!我對不起他,我不配活在這世上!」
「你死了晚成也回不來!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劇,有一次就夠了,你還要再來一次嗎!」賀晉年不顧一切地拉住他,刀刃劃破了掌心,鮮血從兩人的手中滴落下來。
「是我的錯!反正我什麼用也沒有,要死就讓我去死,拿我的命賠給晚成!」賀福年也加入戰圈,撕心裂肺嚎道,「晉年,求你原諒家明,他還能幫你打理公司!那是我們賀家的事業,以後要傳子孫後代的,不能斷送在我們手裡!」
賀希聲獃獃看著眼前這一幕,感到一陣陣噁心。
兩個殺人兇手爭著去死,痛心疾首,悔不當初,他們說自己是為了幫父親守住這份家族企業才忍辱負重活到現在的,完全忘了就在幾分鐘之前,他們還明目張胆地羞辱自己,大言不慚想要獨霸父親的財產。
人,真的可以壞到沒有下限、無恥到沒有下限嗎?
「爸,不要相信他們……」賀希聲喃喃道。
「都給我閉嘴!」賀晉年終於奪下刀子,扔在了地上。
血從他的掌心流下來。
賀家明衝上去,掏出自己乾淨的手帕,捂住賀晉年掌心的傷口。「叔叔,快去包紮一下!」
「你們先出去,我有話單獨對小希說。」賀晉年指著門口。
「叔叔!」
賀福年識相地拉著兒子,使眼色道:「我們先出去,讓晉年和小希好好說話。相信你叔叔,這些年你為了公司鞍前馬後,沒有功勞也有苦勞,他不會一棍子打死的。」
兩人退出書房,關上門。
賀晉年用手帕簡單包了包傷口,抬頭看著兒子。
兒子不知被什麼刺激,身上大量地出汗,白色襯衣早已水漬斑斑,就連頭髮上也滴下水來。他的臉色也極度可怕,蒼白的嘴唇無力地一張一合,像一條快窒息的魚。
「小希,是又發作了嗎?有沒有帶葯?」
賀希聲搖頭,父親的手觸上額頭的時候,他甚至本能地往後躲了一下。「沒有,我沒病,就是……覺得有點熱。爸,你想跟我說什麼?」
賀晉年微微蹙眉,「不舒服就吃藥吧,不用硬撐。」
「真的沒事,爸你不用管我。」賀希聲強笑,用手背擦了把濕噠噠的額頭,他的呼吸非常急促,整個人就像被浸在水裡,精神卻是亢奮的,通紅的眼睛裡甚至流露出那種神經質的光,「爸你打算怎麼處理賀家明的事?新的法律已經出台了,網路暴力是違法行為!我要告他們,我要讓他們統統坐牢!」
「不急於一時。」賀晉年看著兒子,眼中不知是心疼還是失望,「小希你累了,先回房休息。今天晚上我還有客人要招待。」
「爸!告他們啊!網路暴力是犯法的,我要找律師,我要告他們!」
「難道你要我放下手裡所有的事情,現在就給你找律師嗎!」
賀晉年不知哪來的怒氣,吼了一嗓子之後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。他吸了口氣,強迫自己冷靜下來,「對不起,小希。我的意思是,你先好好休息,等我忙完了,我再去看你。」